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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 骤然失去支撑，伤口的剧痛占领了心神，也抽走了天帝的力气，让他一时头晕目眩，站立不稳，直直向后仰倒下去。 卓耀一把接住他坠下的身子，抱在怀里，看着他胸前迅速蔓延扩张的猩红，感觉好像自己也挨了一剑一样，心痛欲碎，泪如雨下。 “不，东君，你这是为什么……” 失血过多让天帝一阵恍惚，闭了闭眼才重新打起一丝精神。他不想回答卓耀的问题，只是自顾自说着：“我就知道，你会动手，我和你儿子，你终究还是选了他……” 难道只因为自己一念间的选择，他就放弃了躲避和抵抗，乖乖引颈受戮？ 卓耀无法相信，他是这么容易轻生的人。“你骗我，你不是这么想不开的……” “也罢，生死有命，强求不得……”天帝忽然咳嗽一声，嘴里也涌出血来，顺着苍白的唇角淌进耳后的白发里，看起来凄惨极了。 他不得不停顿片刻，强咽下喉咙里的血气，才能继续说话：“等我死后，你将我的残躯炼化吸收了吧，别浪费了，就算不能逆转你的天人五衰，至少能延缓一阵子……” 他抬了一下手，想去摸卓耀花白的头发，但他伤势太重，仅剩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的行动，只能用目光轻抚。 卓耀怎么受得了，他垂死之际还在想着如何帮自己缓解天人五衰，一颗心都要被他的温柔刀给划烂了，不由双唇颤抖着，想求他别再说了。 但他来不及阻止，就听天帝又吐出一句：“这样，也算我以后一直陪着你了……” 原来你不是无情，不是不想陪我，只是从前责任太重，不能自私吗？活着不能顾全儿女私情，只有死了才能全心全意弥补？ 发现是自己将他的责任心曲解作无情恋权，卓耀彻底崩溃了。 “不，你不会死的，我带你回青华宫，给你疗伤。”卓耀一边哭着一边运功将灵力注入天帝胸口，试图先护住他的心脉，吊住命，才好回去医治。 可是太迟了，卓耀用的杀招“海之焰”，早在一剑穿心的时候就开始灼烧天帝的心脏。拖了这片刻功夫，那颗重伤的心脏已经被烧融了一多半，就算他耗尽全部灵力也修复不了了。 眼看一切治疗手段都不起效，卓耀悔恨又绝望，怔怔无措地望着天帝越来越涣散无神的双眼，不知还要怎么做才能挽留他一命。 天帝却已不在意自己的伤势还有没有救，平静地看着卓耀徒劳地想救自己，甚至开心地笑起来。“看来……你还有那么一点点爱我……我无怨了……” 血腥气又泛上来，天帝已没有力气压制，一张口就咳血不止，温热的血花飞溅在卓耀的手上和衣襟上，带走了天帝最后一丝生命力。 他闭上眼，在卓耀怀里睡去，彻底没了气息。 “东君……东君……” “你醒醒……” “不要死，你是天帝啊，你不会死的……” 6. 作为医仙卓云姬的得意弟子，听雪见过的疑难杂症和复杂伤情不知有多少，医好的伤员病患也不知有多少，但她还是第一次见抱着尸体来求救的。 “老宫主，他真的……已经死了。”听雪一脸为难地看着伤心欲绝的卓耀，有心安慰他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 前几天魔族上门掳人的时候，她就见过天帝，虽然只是匆匆一瞥，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姓名和来历，但这个身材高大的白发男人看起来就强悍可靠，足以让人过目不忘。 而且他看着老宫主的眼神，真的很深情。 她以为他们之间一定有故事，却没想到，故事还没打听出来，再见面他就是一具尸体了——人还很有可能就是卓耀亲手杀的，因为尸体心口的致命伤里，还残留着“海之焰”灼烧过的痕迹，身为青华弟子，她自信绝不会认错。 “老宫主，这个人……究竟是谁啊？” 能在魔族手里救下卓耀的，能让卓耀亲自动手杀了的，无论哪种，都不会是普通人。 卓耀原本就神思恍惚，被听雪一问，更恍惚了。“他是天帝啊，天帝，炎东君……他是天界之主啊，他很强大，他不会死的，对不对？” 天帝？老宫主杀了天帝？！ 听雪的脸色瞬间苍白下去。她不敢相信卓耀有那个本事刺杀天帝，但也觉得他没有必要说谎，而且尸体都已经摆在这儿了。 “老宫主，你杀了天帝，我们该如何向天界交代啊？” 事关青华宫未来的命运，卓耀总算从悲恸中回过神来，艰难地思考着。“我怎么这么糊涂，竟为了昊儿，一时冲动杀了东君，天界一定会报复青华的……” “是啊。”听雪愿意在青华宫危难之际回来帮忙，可并不代表她乐意因为这种糊涂事被拖下水。“老宫主，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，我们不如……” 她的本意是让卓耀想办法自我开脱一下，但卓耀显然没往那个方向去想，整个人愣愣地看着死去的天帝，下令道：“你去给所有在外面搜寻昊儿的弟子传令，就说……我快要死了，让昊儿速速回宫，我有遗言交代。” 听雪吓了一跳。“老宫主？” “听我说完。”卓耀拂袖施法，将天帝身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，胸口衣裳破损处也一并补好，让天帝看起来除了脸色格外苍白之外，与生前无异。 “杀人偿命，是我欠了东君。等昊儿回来，我就上天界请罪，为东君偿命。若是天界在昊儿回来之前，就派人来问罪，我也会主动站出来承认，总之一切与你们无关，不要害怕。” 看卓耀心意已决，听雪也只好不再劝了。 在等待卓昊回来的日子里，卓耀依然没有放弃救治天帝，但他的心脏已被“海之焰”烧融缺损，以听雪的医术境界，实在是无法给他修复完整，或是再生一颗心脏。 而卓耀一再要求她多想办法，多少有点执念成魔，令她不堪其扰，有时甚至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毁尸灭迹的念头。 与此同时，卓昊身在魔界，眼看着重紫殉剑，修成天魔，既欣慰又难过，几日睡不着觉，辗转反侧。终于有一夜，他困倦至极，竟做了个噩梦，梦见自己父亲被天界的天兵天将押上刑台，斩首碎魂。 梦里还有一对兄弟，在卓耀被处死后朝天行礼，说了句：“父帝，儿臣为您复仇了。” 被无端噩梦吓醒后，卓昊一直心神不宁，决定还是回青华看看，正好路上碰见来找他的青华弟子，听说卓耀快死了，要他速速回宫，有遗言交代。 听到这个消息，卓昊难得良心发现一次，连夜赶回青华宫。父子俩一碰面，卓昊就发现，这才相别几日，卓耀头上又添许多白发，整个人都憔悴枯槁，快比得上深秋的落叶了。 “父亲……”卓昊心疼，下意识想上前抱住他。 但卓耀却没心情跟他父慈子孝，侧身坐在床边，目光一直停在天帝的遗体上。“跪下。” 热脸贴了冷屁股，卓昊讨了个没趣，乖乖跪下。 “当日，东君将你捉回来交给我看管，你却不知天高地厚，仍然破界出逃。他在天界得知消息，本欲亲自取你性命，是为父拼命阻拦，才保了你一命，却不想竟因此失手杀了他……” “如今，你回来了，为父便要上天界请罪，去给他偿命了。我会尽量将罪责全部揽下，保全你和青华宫上下所有弟子。” 说罢，卓耀拿起天帝遗下的赤羽灼天剑，就要离开，至于天帝的遗体，他怕直接带上去让人看见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，打算让天界派人来悄悄领走。 卓昊不曾听过天帝的名字，对卓耀的话听得半懂不懂，只是看床上躺的是之前把自己抓回青华宫的那个白发陌生人，便问道：“父亲且慢，他究竟是什么人？” 卓耀握紧了手中剑，神色郑重地报上那个威震三界的名字。“他是现任天帝，炎东君。” 卓昊一听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，直接从地上蹦起来，扑到卓耀身边，满脸惊恐道：“父亲！你把天帝给杀了？！” “是，是我亲手所杀。”再次回想起自己一剑贯穿天帝心脏那一幕，卓耀的眼角又泛起红晕，目中泪光如碎星一样闪烁。 卓昊一时吓得瘫坐在地，连卓耀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注意，满脑子都是青华宫要完蛋了。“难怪，难怪我会做那样的噩梦……原来父亲真的捅了这样大的娄子……” 他正喃喃自语，听雪推门进来了。她见卓昊无助地跌坐在那，估计是已经从老宫主那得知了一切，连忙蹲下来拉着他的手劝说道：“宫主，你先振作起来，听我说。” “虽然老宫主不小心杀了天帝，但据我所知，他动手的时候没有旁人在场，天界也一直没有来人问罪，恐怕是还不知道天帝已经殒落了，我们不如想想办法，毁尸灭迹，来个死无对证……” 卓昊本来吓得要死，一听这个主意，顿时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，也顾不上管它是不是太愚蠢太异想天开了，立刻点头同意道：“好！那咱抓紧想办法，务必在天界来人之前，毁了他的尸体！” 7. 再上天界，却已物是人非。 卓耀抬头望着高处云层，多希望能看见一道熟悉的金光飞过，把自己从这场亲手杀了恋人的噩梦里拯救出来。 “东君……” 他正失神地呼唤着天帝的名字，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，还以为是真有奇迹出现，连忙转身望去，却见来的是之前陪伴天帝下界的青涣。 果然不是他。卓耀刚泛起一点神采的眼神又黯淡下去，勉强维持着一分理智，对青涣见礼道：“青涣仙君，下界青华宫宫主卓耀，有事求见天后，麻烦你代为禀报。” 青涣打量他一番，见他手里拿着天帝的赤羽灼天剑，便问：“你此次前来，可是为了天帝殒落一事？” 卓耀一愣。“你们已经知道了？” 青涣点点头。“你大概不知，那一日在下界，天帝托我捎的信，其实是遗书。” “遗书？”卓耀吃了一惊，马上回想起当时天帝对青涣的吩咐。 ——若是我一个时辰后没联系你，你就将这封信呈给天后。另外，不要将卓宫主来找我的事告诉别人，包括天后。 东君，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已料到，我们之间必有一个了断了吗？可你还护着我，不想让别人猜出我是害死你的凶手。 两行热泪滚滚而落，打湿了卓耀的衣襟，他手忙脚乱地擦了好几次才勉强止住，用嘶哑的声音问：“那他遗书里写了什么？” 青涣微微皱眉，为难道：“我不知道，我只是天界禁卫军首领，还没有资格窥探天帝给天后的信。我只能说，天帝殒落的消息，天后已经知道了，天帝的两位皇子，赤日神君和雨神也知道了。” 这话，卓耀听着总觉得哪里奇怪。“然后呢？天帝殒落，天后和两位神君不打算追究吗？” 这次青涣沉默了许久，似乎在斟酌如何措辞才能不那么让人难堪，最终很艰难地解释道：“此事说来话长，之前鉴仙镜中出现凤凰影像，赤日神君炎越奉天帝之命下界处理此事，但不知为何，几番纠缠之后，他和雨神炎洛都爱上了那只凤凰。” “他们明知凤凰现世必须及时杀死，否则等她的凤凰血脉三次激发，便会为祸三界，并导致天帝衰亡，却一次次置三界安危于不顾，置天帝生死于不顾，天后也一心维护雨神，令天帝心寒。” “所以，如今天帝殒落，又与凤凰无关，正合了所有人的心意，他们再不必为此而为难了。” 听罢来龙去脉，卓耀愣了许久，只觉得眼前发黑，胸口发闷，难过到快要窒息了。“如此说来……东君的死活，天界竟无人在意？” “无人在意。” 青涣摆摆手，下了逐客令：“所以你走吧，只要你不到处去说，天界不会找你们青华宫麻烦的。” 虽然幸免一死，但卓耀心里却痛得比死了还要难受，回去的路上眼前恍恍惚惚，都是天帝那一头衰败枯萎的白发，还有他死前凄惨的模样。 何其相似的经历啊，东君，难怪你对昊儿的行为如此愤恨，欲杀之而后快，因为你我……简直是同病相怜啊！ 可你又比我苦得多，我只是昊儿叛逆，你是两个孩子都不孝，续弦也不知疼你，而我……我是最过分的，我竟为一个不孝子对你痛下杀手。 我对不起你。 8. 好不容易回到青华宫，卓耀就想去找天帝，打算今后带着他访遍天下名医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活他。 “听雪，昊儿……”卓耀一进房间，却发现不止听雪和卓昊不在，就连床上天帝的遗体也不见了！ 此时，青华宫某个僻静的山谷里，听雪与卓昊正一起拾柴。 “真不愧是天帝，就算殒落了，身体也不是寻常法术和法器能够破坏的，唉！”听雪边拾柴边抱怨。 卓昊听了也忍不住吐槽：“就是，连魔火都没法烧掉他，只能试试这种凡人的方式了，不过我觉得希望也不大……” “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不怕魔火焚身吗？” 听雪与卓昊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，回头一瞧，正是从天界返回的卓耀！ 看着两个吓得柴禾都掉了的晚辈，卓耀气极反笑，接着道：“因为他身具金乌血脉，天生掌握太阳真火，怎会怕你们的雕虫小技！” 吓退两人，卓耀转身将还躺在山谷草丛中的天帝遗体抱回房间，仔细清理。 但他没料到这两个孩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，听雪和卓昊分头将卓耀杀死天帝的事告诉了闵素秋和重紫，请求帮忙。 这下子，天帝殒落之事很快传到了南华督教闵云中和魔尊亡月的耳朵里，两方一惊一喜，不约而同带了弟子与手下赶往青华宫，要确认天帝殒落的消息是否属实。 仙魔双方在青华宫外碰个正着，几乎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，不过座下弟子的缠斗并不影响头领，闵云中带着侄孙女，亡月带着重紫，一起直奔青华宫正殿。 感应到魔气闯入，卓耀连忙提剑召集弟子迎敌。 “卓耀，听说你长本事了，竟然把天帝给杀了？”亡月一见卓耀现身，立刻幸灾乐祸起来。“真没想到，你比我们魔族还心狠手辣，竟然对救命恩人动手，啧啧啧。” 而南华督教闵云中一看卓耀手里拿的是赤羽灼天，心里一凉，估计天帝殒落的消息八成不假了，为青华宫惹下如此大祸而摇头不已。 卓耀没料到他们是为这件事而来，登时气得血冲头顶，左右扫了一眼，发现听雪和卓昊刚刚趁乱混进来看热闹，立刻怒吼一声：“听雪，昊儿！你们给我滚出来！” “天帝下界是有事找我，谁跟你们说他死了的！”虽然恨死了两人走漏消息，卓耀却明白，此事只能否认，不能承认，否则天帝殒落，新的天帝还未继位，魔界必会趁机作乱！ 但在场众人还未开口，忽听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从天上传来。 “昊儿，干得好。” 众人纷纷抬头，只见一道白发黄衣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。 卓耀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，震惊之色溢于言表，一颗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，一时忍不住脱口低呼一声。 “东君……” 天帝背对众人，衣袂翩翩地降落在卓耀面前三尺外，举止从容，单单一个背影，就给人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。 但只有卓耀看得见，天帝的脸上依旧苍白没有血色，嘴唇和眼睛也都是紧闭着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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